夜读刘春：古典消夏

好友玫近日和相恋多年的男友亮分手，一个人去乡间民宿小住。玫和亮都是我中学同学，两人分分合合闹过多次，这回彻底斩断情丝，怕是受伤不轻。我放心不下，且在都市里燠热得发闷，便休了几天年假去探望。高铁一个多小时落站，客栈主家开车来接，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溯溪而上，穿行在浓密的竹林之间，时有凉风。气温虽高，感觉却比市区清凉不少。

玫是自由职业者，给好几家刊物写专栏，又是美食、美妆博主，租住的农家小院清幽雅致不失朴拙，倒是个工作休养两相宜的地方。好友重逢自然欢喜，玫气色尚好，只是笑起来还有点凄然的样子。她给我收拾的房间有一瓶插花，菖蒲、鸭跖草、蝴蝶草和不知名野花野草，看似漫不经心扎成一束，细品甚有画意。一看就是她的杰作，一路暑热消减大半。

我们在玫的房间聊天，一台老式落地扇配合着窗外蝉鸣吱呀作响，玫仿制热播剧《梦华录》里赵盼儿做过的紫苏饮。院子里一人高的紫苏随处可见，挑几片长相顺眼的叶子洗净，和陈皮、甘草、冰糖同煮一刻钟，倒入杯里温凉后挤入鲜切柠檬汁，原本浅褐色的汤汁立刻魔术般变成明艳的粉红色，酸甜中带有紫苏独特的回甘，正是消夏佳饮。玫聊着从前与亮之间的琐碎往事，一颗浅浅的滴泪痣衬得整张脸的哀伤愈发生动。两人彼此深爱，却都只会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爱，意见不合时他冷暴力，而她最痛恨那种带有惩戒意味的毫无回应，多年磨合未果，终于痛下决心彻底分开。

“难怪有空调都不用，一段感情没了就该让它凉凉嘛”，我打趣着劝她。玫苦笑叹息，“这么多年了，气归气，简直都有点习惯他不高兴时玩失踪啦，哪能那么快走出来，再说我肯定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。不念过往不畏将来，不乱于心不困于情，烦恼少生，心静自然凉。不过在这儿住着不用空调反倒更舒服，古人不也没有空调吗，夏天过得不知道多风雅。不如这几天你给我当助手做小视频，咱们就做个简易版的古典消夏主题吧。”

难得她有如此雅兴，乐得奉陪。我们仿《红楼梦》里贾府吃果子的方法，洗荔枝、圣女果、杏、葡萄、蓝莓、桃子、李子各色时令水果一大盘，再泡在放了冰块的矿泉水里镇着，这么五彩缤纷的一碗果品在大玻璃沙拉碗里沉沉浮浮，光是看着就觉得舒畅。玫还问她姥姥要了做凉面的食谱。碱水面加盐煮熟出锅，不过冷水，边拌油边高高挑起用扇扇凉，黄瓜、水萝卜切丝，绿豆芽、黄豆芽、菠菜、西芹丝焯水断生，按个人口味加盐、糖、酱油、醋、辣椒油、麻油，和花椒、大料、香叶、丁香泡成的五香水，最后还要撒上刚焙熟的芝麻。没有胃口的炎炎夏日，我们俩硬是每人吃了一大碗。

玫和我再接再厉，又做了绿豆百合汤、荷叶冬瓜汤、赤豆莲子羹和酸梅饮。我们还学《浮生六记》芸娘做荷花茶；又发奇想，用超市买的无纺布小药包装了梅花窖茶，傍晚荷花闭时放入花芯，上午花开时取出，泡出的茶汤竟如香水般有层次，前调荷花清雅中略有苦涩，中调原茶的梅香，后调本茶滋味，真是妙极。原本是来劝慰朋友的，没想到和她过了几天远离喧嚣的清静日子，看她怡然自得煮饮子的样子，我知道再多宽慰的话已不必再说。